文/马庆云

上篇聊这次的金马奖女影帝的文章里边留了一个尾巴，说这篇文章聊范伟老师，这个金马男影视。如果说周冬雨和马思纯这两个女影帝拿金马奖最佳还是略显有争议的话，那范伟老师拿男影帝，则不会有任何人站出来质疑。范伟这辈子，饰演的角色，一直是老好人的。他这种老好人的形象，戏路子太宽了。不客气一点说，范伟老师把老好人的路子吃了大半辈子了。

比如，在《耳朵大有福》这样的优秀文艺片里边，他饰演一个下岗老工人，一边是自己的劳保不够花，一边是老伴儿生病住院，一边是年迈的母亲不好照顾，一边是闺女正在闹离婚，整个的一天，是这个老好人在忙着做试验各种赚钱的生意。范伟身上带的，或者说他这辈子一直在试验的，都是一种“市井老好人”。

这种人，首先是市井的，不能叫市侩。因为他知道如何在市井生活中做出老好人的样子来，以此才能换取性价比更高的生活条件。这种老好人，并非雷锋式的，雷锋那种，不叫市井，叫主义好人。比如，在陈凯歌导演的《道士下山》中，范伟饰演的，依旧是这种市井里边的好人，他懂生活，懂退让，懂藏起自己的愤怒，懂如何以幽默的方式对待操蛋的人生。不硬，是范伟老师身上最大的硬本事，这个硬本事，让他能够凭借《不成问题的问题》在东京电影节上热，到了金马电影节上依旧热，还拿了影帝。

这种人物，就是以不硬应万硬。但是，范伟老师以往饰演的角色，都是无毒的。包括他在《一九四二》里边饰演战地巡回法庭的法官，也是不硬的，且是不放毒的，不以“不硬”的方式伤害同胞。甚至于到了日本人要砍头杀人的时候，他狗舔地的去吃馒头。这种角色，让你升不起憎恶来。这样一来，我们容易对“市井好人”形成情感上的同情甚至认可。

这就是极其可怕的事情了。我们的民族劣根性中，就有这种不硬的市井劣根，老好人看似是好人，实则是最大的一种圆滑，慷慨悲歌没有了，只剩下卑躬屈膝。民国的那帮作家们眼睛多刁钻了，一下子就能看到这个问题。老舍先生的短篇小说《不成问题的问题》，矛头就是对着市井老好人去的。

这篇小说，发表在抗战时期，讲的是重庆后方一个农场的故事。一个老好人主任（范伟老师饰演的就是这个角色），一个耍嘴皮子的诗人艺术家，一个有真才实学办事耿直的新任农场主任。老主任市井圆滑，不仅纵容农场工人们偷到农场产物，而且自己也以各种合理方式中饱私囊，且会经营人脉，走后门送礼，造成农场虽然赔本，但农场真正的股东们并没有对他的责备。而耍嘴皮子的诗人来到农场，不仅能够白吃白喝，还可以呼风唤雨。直到有真才实学的留洋园艺人才作为新主任到来，老主任才拿自己的“老好人”开始对付这个新主任。

《不成问题的问题》对范伟老师的突破是，终于让老好人放毒了。范爷以前饰演的角色，都让人升不起民族劣根性的憎恶来。只有这次，您拿着老好人的伪装来祸害农场和有真才实学的人了，才能让影迷觉得，这种市井好人还是要提防的。所以，金马奖选择在这次给范伟影帝，也是明智的。按着范伟的演技，早就应该拿了，但是以往的形象，有过分肯定这类角色的意思，容易形成民族性格走向上的误导。

民国作家们眼睛里边不揉沙子，市井好人没有道德优越感，相反，中国的很多事情搞不好，都是这类市井人才在捣乱，他们并不比站出来蹦高高的坏蛋好多少。老舍先生素来把老北京写的好，这次的《不成问题的问题》却写了重庆的事情。而今年，是老舍先生沉湖50周年。北京、重庆、老舍沉湖、50周年，四个关键词联系起来，金马奖，或许也是讲人情的，致敬大师，致敬优秀的作品。这次的范伟老师，有点容嬷嬷饰演者的意思了。只是后者走硬派，前者，走的是软刀子。